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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威／華人心理治療研究發展基金會董事兼執行長這一次，台灣醫療產業最龐大的長庚醫院集團，其中業務量最大、角色也最重要的林口長庚，爆發了急診室醫師集體出走的風潮。這事件表面上乍看只是幾個醫生的人事問題，背後卻潛藏猛烈的動能。長庚資方從一開始高高在上的姿態，一直到現在，即使管理階層想盡辦法要努力掌控，連最高層級都露臉了，但連鎖反應還是持續作用中，沒有人知道最後影響的程度會有多大：多少個分院的急診、多少位醫師會參與這個行動，甚至是長庚資方過去為所欲為的許多不合理的管理事件會有多少遭揭露出來。更特別的是，這一次各個不同醫院的急診醫護人員，紛紛公開以同一陣線的姿態表示聲援，這樣的規模也是過去台灣醫療史上不曾有過的。為什麼這一件事會像火山爆發一樣，有這麼大的動能呢？在現今的世界裡，面對全球急遽變化的環境，各個國家提出的應對政策可以說五花八門。不論是傳統資本主義先進的西方國家，還是不同經濟狀況的非西方國家，可以說是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提出的新政策，是可以讓人有找到答案的確定感。儘管如此，即便在其他政策，包括經濟和政治，採取了最最資本主義還是十分社會主義傾向的政府，只要是對人民有最基本關心的，對教育和醫療這兩大領域，大致上還是採取了社會福利政策為基本原則。特別是台灣這樣原本就是小小的國家，如今隨著當今世界結構中彼此的結盟越深而資本變得越來越大的時代，顯得是越來越小的國家，生活在其中的人民也就越來越覺得不容易有安全感。在這樣的情況下，唯有基本的醫療讓底層人民、甚至是中產階級感覺有基本的安全感；唯有公平的教育，才能讓大部分人民感覺未來還有可能性，還有一絲希望。然而，教育與醫療，是過去的台灣引以為傲的制度；如今，為什麼敗壞到這個模樣呢？過去台灣教育與醫療的發展，是建立在威權政治下的。從日本的殖民政府到國民黨戒嚴統治的時代，無論是因為文明化殖民政策的緣故，還是因為富國強兵的理念，教育和醫療都是威權政治下同時進行的社會福利政策。好的教育和醫療固然可以安頓統治的狀態，也同時帶給人民基本的安全感。然而這一切是建立在威權之上的。隨著台灣威權政治的結束，這一切也就不一樣了。一切的變化雖然是緩慢而靜悄悄的，然而一點一點地，最後還是開始出現了崩潰瓦解的跡象。現代台灣的政治體制，雖然是經歷了轟轟烈烈的民主運動，卻一直是沒有基本的政治理念。這也就是為什麼民進黨執政的結果，最後和國民黨並沒有什麼兩樣的緣故。當具體的基本理念不存在，並不代表沒有主導的理念。實用、方便和關係，其實是主要的隱形原則。在這樣的情況下，長期而穩定的團體（往往是因為某些利益而結合，或者是結合後產生共同利益）成為最有影響力的角色；這一點絕不是任何社會運動（即便是獲得空前成功的運動）能夠在結構上帶來改變的。1973年長庚醫院創辦了。在醫療和教育的領域，過去雖然也有許多私人的企業。然而，不同的是，身為台灣資本體制代表人物的王永慶所創辦的醫院，將量產的觀念和企業管理的制度完全地帶入了這個領域。這樣先進的資本主義精神，是過去台灣醫療和教育領域不曾有的，自然帶來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利潤。而這是傳統的台灣社會無法阻抗的，甚至連最傳統的台灣大學附設醫院也都跟進，包括蓋起了目前在台北市中山南路上的龐大醫院。台灣醫療界（教育界的情形也一樣）對這樣的演化，一開始雖然有些猶豫，卻完全沒有能力思考的，也就慢慢（被迫）接受了。這樣發展所組合的矛盾，一直存在於表面仍然十分正常發展的醫療和教育領域。在這領域中的人，不論是醫療專業人員、病人和家屬，對於這領域開始失去了信心。在心靈層次，失去信心的人們只能繼續承受慢慢增加的壓力，然後又因為壓力更沒有自己專業應有的信心。如果一切信心都喪失了，卻還是被迫要留在這個領域，又會如何呢？對個人而言，出走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自我救贖之道。當然，更深遠而廣大的結構性改變，才是目前這些問題真正需要的。只是這一切卻是如此遙遠。儘管這一切問題是如此嚴重，我們總是只能在依循「實用、方便和關係」的原則繼續下去，直到過去這些美好的事物逐漸瓦解消失為止。而這不是只有醫療和教育，而是所有的一切。當執政的人從來沒有面對真正的問題，從沒去尋找可能的問題，所有過去的美好恐怕都要灰飛煙滅了。台灣，果然要小到看不見了。這不是只有長庚，只有醫療。整個沒有理念的台灣，只是依著現實的這一切，逐漸不見了。